再比如招生,只给大学5%的招生权,自己控制95%!北大、清华招生,自己不能做主吗?规定他们对5%的学生,“分数线可以下滑30分”。这要你教育部管吗?哈佛大学招生招什么人,要谁不要谁,完全是它自己的事,你国家管不着。还要规定“下滑30分”——31分都不行?太可笑了。说到底,教育部要放权,照老子讲的“无为而治”。否则,中国的教育没有希望。
其次,要实行“教育家治校”,不能按照学术威望的高低来选拔校长,一定要选拔那些懂教育、热爱教育、愿意献身教育的职业教育家来做校长。现在大学办得不好,校长要负一部分责任,虽然他们很辛苦。我就公开提出来,教授治学,校长治校,要由治学的人来选拔治校的人,要将选拔校长的权力由党的组织部门转交给大学的教授们,他们才懂得选什么样的校长。学术声誉并不是与领导能力划等号的,专门学问家与教育家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行当。同时,不能把校长当成一个官员,不能给他规定任期,规定行政级别。只要他干得好,教授们接受他,他就可以长期干下去。“十年树木,百年树人”,他招收的学生四年才能毕业,时间短了,怎么能检验他培养的学生好不好?我统计了美国著名大学的校长,干得好一般是都在20年左右,哈佛校长艾略特干了40年。耶鲁大学的校长列文——耶鲁本来与我们武大结成姊妹学校,他干了13年,是干得最好的。列文13年来没有带过一个研究生,没有教过一节课,他就专心致志地当校长。
要做一个职业校长,当完全的、整个的校长,而不能当陶行知先生所说的“命分式的校长”,所谓“命分式的校长”就是一个人有了妻子,还想着情人。现在我们绝大部分校长,又要当校长,又要参加人大、政协,又要出国开会……还要带研究生——这就造成了不公平竞争:你校长带研究生,申请基金、申请成果,别的教授当然抢不过你!当了校长,就不得再从事具体的教学科研工作。我个人认为,校长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热爱、值得献身的事业,小者影响千万人的学业,大者影响国家民族的命运。杰出的大学校长常常是历史转型期时的民族精神的导师。中华民族正处在一个历史转型期,当前正应该涌现出民族精神导师式的大学校长!
第三点,我认为应该大力整肃学风。虽然不能搞运动,但是要广泛宣传和检查,要花大力气。这已经是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”,治乱世必用重典,不矫枉过正是纠正不了的。 “鱼”“渔”和“渔场”
记者:你在武汉大学校长被免职之后,去搞民办学校,是怎么考虑的?
刘道玉:我这个人是理想主义者,我能做成一些事,是理想主义;我的某些失败,也是理想主义。现实主义者对现成的东西是维护的,追求眼前利益。理想主义者对现实往往是不满意的,他总想变,追求完美,追求终极的关怀、终极的价值目标。我觉得一个校长就应该是理想主义者,他播下理想主义的种子,才能够培养有理想的学生,才能够从有理想的学生中收获精英。
但是理想主义者往往又是失败者。因为要实现理想就必然要改革,必然跟现实的利益、与既定的体制发生冲突。我当时想办民办大学,没有办成,因为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对民办大学控制得非常严格,国家有个“社会力量办学条例”,对民办大学要求“严加控制”——上面要“严加控制”,下面就是“一律禁止”。我到珠海、到深圳、到海南……去尝试,都没有搞成,上面不批准,特别我又是个有些人眼中“敏感”的人。后来没办法,去办民办中小学。我的想法也很天真:我是搞“创造教育”的,实行“创造教育”需要从幼儿开始,趁思维还没有定型,就要培养创造性。这所学校办了六年,确实还积累了很多经验,发表了很多文章,我还写了一本书《爱的学校》,由湖北人民出版社出版,获得了武汉市教育成果一等奖。那本书,就是我办民办中小学的一个记录,包括教育理念、方针、方法、校训、学风……都是我自己设计的,我设计了一个在中小学实施创造教育的“一主二辅三结合”模式,很成功,但是后来这所学校因为资金不足垮掉了,教育改革也不得不被迫终止。
当时我以为民办大学有完全的独立自主权,可以实现我的办学理念,其实这种理想主义是根本不可能在当前中国实现的,私立学校的空间很小很小。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时全国出现“私立中小学热”,现在垮了80%。为什么垮?大部分是政府和公立学校打压的结果。本来武汉市的私立学校办得很好,但是政府要重点中学搞“一校两制”,要他们打着自己的“公立重点学校”招牌办一个民办中学,搞高额收费。中国的市民还是信公不信私,所以几年之内,武汉市乃至全国,真正的民办私立学校很多都垮了。
民办大学境况当时相对来说稍微好一点,但也很艰难。现在呢,上面出了新招:出现了所谓“独立学院”——这就是公立大学尤其是重点大学的“私生子”:民间企业家出钱投资,重点大学出招牌,迎合群众上好大学的心态。这实际上就是重点大学在变相地卖文凭!真正独立的民办大学呢,空间就又被打压—— 他们总是打压!
与国外联合办学,卡得非常严,得教育部批准,外资轻易进不来。依我看,50年内,甚至100年内,像美国那样创建一批著名的私立大学,是不可能的。
记者:我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比较中美教育,现在人们常说“授人以鱼,不如授人以渔”(给人知识,不如给人获得知识的技能),这句话的思路,对于将中国目前灌输知识的教育方式转到培养素质,是有用的。但我认为,美国教育更重要的一个特点是,给学生以“渔场”——提供让他们自己在“捕鱼”的实践中,锻炼提高技能的广阔空间。用这个思路来看中国现在教育的问题,根本弊病就是当局对资源的高度垄断,限制民间资金和外来资金,致使“渔场”无法扩大。不知你怎么看?
刘道玉:有道理。你这个“鱼”、“渔”和“渔场”的比喻,确实很形象地点明了中国教育问题之所在。像我吧,对教育可以说非常锺情,但我如果没有“渔场”我能干什么呢?一个热爱教育的人,没有了学校、没有了学生,就什么事也做不成。“渔场”被他们牢牢地把持在手里啊!柏拉图,罗素,杜威,他们有了自己的教学理念,就能自己办学,中国早期的教育家,也能办实验学校。
可是现在中国一切都要教育部大一统!有的民间教育家像南洋集团董事长任靖玺,我还当过他的一段顾问呢,参观过他的民办南洋学校,他是晋商的代表,很有头脑,培养学生很有自己的想法,但是碰到由教育部统管的体制,他培养的学生就是素质再高,过不了升学率这一关,家长要看升学率,学生也要看升学率……
记者:他在2004年无偿地捐出自己的所有股份,退出了,写了个小册子,愤怒地抨击教育部的利益集团压制民办教育。
刘道玉:最后他无法做下去——就像北宋的宋江一样,你不被招安,就没法生存;受了招安,就得接受他们那一套。我当年办学也是这样啊!所以现在我不办了,我年纪大了,身体也不太好。我现在就是思考问题,写文章,参加讨论,传播我的教育理念。我也希望有更多的人来探讨:中国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?对中华民族有什么危害?是什么原因造成的?还有最重要的问题:怎样救教育?怎样救中国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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